画室里那个裹挟着泪意的短暂拥抱,如同一颗石子投入谢宅沉寂的冰湖,在平静表象下漾开隐秘涟漪。虞青敏锐捕捉到苏明薇眼神里的变化——刻意维系的疏离悄然淡去,多了几分掺杂着母性的复杂关注,只是这份关注仍裹着小心翼翼,仿佛稍触底线便会即刻收回。
他深知,仅靠被动展露脆弱无法真正破冰。要巩固这微弱的进展,必须主动出击,用带着“温暖”与“心意”的实际行动,同时叩击苏明薇松动的情感防线,以及谢云庭那道始终难以靠近的壁垒。
机会在周末午后悄然降临。谢云庭罕见地未去公司,在书房专注处理邮件;苏明薇则蜷在阳光房的躺椅上,目光放空望向花园,手边的书许久未曾翻动。偌大的宅邸里,弥漫着富足家庭特有的、奢侈却沉闷的静谧。
虞青没有像往常般躲进画室或房间,而是径直走向厨房,系上一条干净的素色围裙——这反常的举动,让路过的女佣阿萍惊得微微张嘴。他全然无视旁人的目光,在厨房的方寸天地里忙碌起来。
他选择制作茶点,而非沿用佣人准备的、千篇一律的精致西点。凭借原主记忆碎片的模糊指引,他记得谢云庭偏爱某类特定产地的岩茶,苏明薇心情尚佳时,则喜欢搭配清淡带花香的茶食。没有询问任何人,他凭着细致观察与模糊记忆,开始和面、调馅。动作不算娴熟,甚至带着几分笨拙,却透着极致的认真。
他做的是小巧的中式酥饼,一半馅料是模仿岩茶风味的微苦茶蓉,专为谢云庭准备;另一半则是清甜的桂花蜜馅,贴合苏明薇的喜好。他还特意用模具,在酥饼表面压出简洁的如意纹路。整个过程安静而专注,额角渗出细密汗珠,他只随意用胳膊擦拭;面粉沾到脸颊与围裙上,也浑然不觉。那副全然投入的模样,不像在精心策划一场表演,反倒像个笨拙却恳切的孩子,只想用双手传递些什么。
最先被厨房动静吸引的是谢睿。他斜倚在门框上,目光落在虞青沾着面粉的侧脸,以及那双紧盯面团的认真眼眸上,难得没有出言嘲讽,只是静静看了片刻,便悄无声息地离开。随后,从医院回来取文件的谢琛路过厨房,脚步骤然停顿。他凝视着虞青忙碌的背影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扫过案板上的半成品茶点,又落在虞青手腕——那里,用力时凸起的筋骨旁,还残留着未完全消退的烫伤疤痕。他同样没有作声,停留几秒后,也转身离开。
近两个小时后,当散发着淡淡茶香与桂花香的酥饼终于出炉,虞青仔细将其摆进素雅的青瓷盘。他解下围裙,认真洗净手脸,确保自己整洁清爽,才端着托盘深吸一口气,迈向阳光房。
他先走到苏明薇面前,将托盘轻放在旁边的小几上,声音带着一丝腼腆的不确定:“母亲,我试着做了点茶点,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。”
苏明薇从怔忡中回过神,目光先是落在那碟小巧精致、香气诱人的酥饼上,随即抬眼看向虞青——他的脸颊因忙碌泛着微红,眼神里掺着期待与忐忑。她明显愣住了,在她的认知里,谢青从未进过厨房,更别提亲手制作茶点。
“你……做的?”她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。
虞青轻轻点头,眼神下意识躲闪,似怕被嫌弃:“嗯,可能……不太好看。”
苏明薇拿起一块桂花馅酥饼,指尖触到刚出炉的温热。轻咬一口,酥皮在口中化开,清甜的桂花香恰到好处,毫无甜腻之感。味道,竟出乎意料地好。她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,仿佛将所有心思都揉进酥饼里的少年,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——这不是昂贵的礼物,也不是刻意的讨好,而是一种笨拙却格外真诚的心意。
“……很好吃。”苏明薇的声音放得柔和,带着真切的认可,“辛苦了。”
虞青的嘴角微微上扬,勾起一个浅淡却满足的弧度,随即又迅速抿紧,低声回应:“您喜欢就好。”
接着,他端起另一碟咸香口味的岩茶酥饼,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请示望向苏明薇:“母亲,父亲他……在书房吗?我可以给他送一点过去吗?”
这一步,巧妙地将“讨好”的范围从苏明薇扩大到谢云庭,却又不显得莽撞——先征询苏明薇的意见,既显懂事,又将决定权交到她手中。苏明薇看着他那副谨慎的模样,心又软了几分,点头应允:“去吧,你父亲在书房。”
“谢谢母亲。”虞青微微躬身,端着托盘轻步走向书房。在门外站定后,他轻轻叩门,里面传来谢云庭沉稳的应答:“进来。”
推门而入时,谢云庭正从电脑屏幕前抬眼,看到虞青,以及他手中的茶点,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。“父亲,”虞青将碟子轻放在书桌角落,声音恭敬,“我做了点茶点,母亲说味道还可以……您工作辛苦,尝尝看合不合口味。”
话音落下,他没有多言,后退一步垂手而立,姿态谦卑。谢云庭的目光在酥饼上停留几秒——那酥饼做工细致,岩茶的醇香隐约飘散,随即又转向虞青。这个养子的变化太过明显,从往日的吵闹叛逆,到后来的安静畏缩,再到此刻,竟能做出这般带着观察力与心意的举动。
他拿起一块酥饼尝了一口,岩茶的微涩与酥皮的油香在口中完美融合,味道竟十分地道。“嗯。”谢云庭只发出一个单音节,听不出喜怒,却也没有拒绝,“放着吧。”
“是。”虞青应声,没有多余言语,恭敬地退出书房,轻轻带上门。他在门外静静站了几秒,确认屋内无异常声响,才转身离开——他清楚,对谢云庭这样的人,过多言语与期待都是多余,留下东西、表明心意后安静退场,才是最恰当的方式。
回到阳光房时,虞青发现谢凛不知何时也坐在了那里,正拿着一块酥饼慢慢咀嚼,神情难辨。苏明薇见他回来,脸上露出比之前更温和的笑容:“送过去了?”
“嗯。”虞青点头。
“你父亲……说什么了?”苏明薇下意识追问。
虞青轻轻摇头,声音平缓:“父亲说‘放着吧’。”
苏明薇沉默片刻,随即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:“来,坐这儿歇会儿,忙了那么久,肯定累了。”
这是一个明确的接纳信号。虞青顺从地走过去,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,姿态依旧带着拘谨,却不再像从前那般,仿佛随时准备逃离。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落,笼罩着三人,空气中交织着茶点的香气与花园的花香,这一刻的宁静,是这段日子里从未有过的温和。
虞青垂着眼,看着指尖残留的一点面粉,心中冷静评估——精准贴合口味的茶点、对苏明薇的小心翼翼、对谢云庭的恭敬沉默,这一系列举动如同组合拳,每一招都落在能引发好感的节点上。他成功将“温暖”与“心意”具象化,清晰呈现在谢云庭与苏明薇面前。
尽管谢云庭的反应依旧冷淡,苏明薇的接纳也带着试探,但坚冰已裂开一道缝隙。接下来,他需要更多这样“润物细无声”的温暖举动,一点点瓦解他们的心防,让自己这个“替代品”,逐渐变成真正被纳入家庭视野、带着“孝心”与“温度”的养子。
他端起苏明薇递来的花茶,小口啜饮,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,也暖了心底的筹谋。这场以温情为刃的攻略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